基于這種深刻認識,唐太宗君臣謹嚴自律,躬行節(jié)儉,力戒奢侈,杜絕驕縱,從多個方面采取了切實行動,以求“正自身”,帶動營造了當時良好的政治風氣和社會風氣,減輕了對老百姓的剝削和壓迫,使民眾能夠穩(wěn)定、積極地勞作和生產生活,從而鞏固了唐王朝的統(tǒng)治基礎,史載貞觀“二十年間,風俗簡樸,衣無錦繡,財帛富饒,無饑寒之弊”,社會發(fā)展呈現(xiàn)出富裕和諧之良好局面。
其三,“務弘仁義”者國祚長,“專任詐力”者國祚短
這是唐太宗君臣探討更多朝代興亡經(jīng)驗教訓后所形成的又一原則性認識和總結。史載“貞觀初,太宗從容謂侍臣曰:‘周武平紂之亂,以有天下,秦皇因周之衰,遂吞六國,其得天下不殊,祚運長短若此之相懸也?’尚書右仆射蕭瑀進曰:‘紂為無道,天下苦之,故八百諸侯,不期而會。周室微,六國無罪,秦氏專任智力,蠶食諸侯。平定雖同,人情則異。’太宗曰:‘不然,周既克殷,務弘仁義;秦既得志,專任詐力。非但取之有異,抑亦守之不同。祚之修短,意在茲乎!’”這里,君臣們討論了周朝和秦朝國祚長短的原因,唐太宗明確地指出,周朝得天下后“務弘仁義”,所以國祚長,而秦朝得天下后“專任詐力”,所以國祚短,國家政策的不同才是導致國祚長短相差懸殊的原因,提出了“務弘仁義”者國祚長,“專任詐力”者國祚短的重要認識和結論。
貞觀六年(632年),唐太宗對這一重要認識和結論又作了一次清晰闡述,他對大臣們說:“朕聞周、秦初得天下,其事不異。然周則惟善是務,積功累德,所以能保八百之基。秦乃恣其奢淫,好行刑罰,不過二世而滅。豈非為善者福祚延長,為惡者享年不永?……朕每將此事以為鑒戒,??植淮?,為人所笑。”唐太宗的這段話,還是比較了周朝和秦朝國祚長短的原因,認為周朝“能保八百之基”,是因為“惟善是務,積功累德”;秦朝所以“不過二世而滅”,是因為“恣其奢淫,好行刑罰”。唐太宗這次說的“惟善是務,積功累德”,是對以前說的“務弘仁義”的進一步說明;“恣其奢淫,好行刑罰”,是對以前說的“專任詐力”的進一步說明。這表明唐太宗的認識和結論更加具體、明確和豐富了。
唐太宗的這一重要認識和結論,成為貞觀君臣的共識和共論。貞觀十一年(637年),魏徵在上疏中說:“昔在有隋,統(tǒng)一寰宇,甲兵強銳,三十余年,風行萬里,威動殊俗。一旦舉而棄之,盡為他人之有。彼煬帝豈惡天下之治安,不欲社稷之長久,故行桀虐,以就滅亡哉?恃其富強,不虞后患。驅天下以從欲,罄萬物而自奉,采域中之子女,求遠方之奇異。宮苑是飾,臺榭是崇,徭役無時,干戈不戢。外示嚴重,內多險忌,讒邪者必受其福,忠正者莫保其生。上下相蒙,君臣道隔,民不堪命,率土分崩。遂以四海之尊,殞于匹夫之手,子孫殄絕,為天下笑。”在這段疏文中,魏徵列舉了隋煬帝不行“仁義”的種種表現(xiàn),其結果是“殞于匹夫之手,子孫殄絕,為天下笑”。 魏徵還說:“臣聞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魏徵實現(xiàn)國家長治久安“必積其德義”的認識,與唐太宗“務弘仁義”者國祚長的認識,其實是一致的。貞觀十一年,馬周在上疏中也說:“臣歷睹前代,自夏、殷、周及漢氏之有天下,傳祚相繼,多者八百余年,少者猶四五百年,皆為積德累業(yè),恩結于人心。豈無僻王?賴前哲以免爾。自魏、晉已還,降及周、隋,多者不過五六十年,少者才二三十年而亡,良由創(chuàng)業(yè)之君不務廣恩化,當時僅能自守,后無遺德可思,故傳嗣之主政教少衰,一夫大呼而天下土崩矣。”馬周的視野悠長深邃,縱覽歷代興衰,探究個中原因,闡述強調的也是治理國家要“務廣恩化”,要行仁義和仁政,以“積德累業(yè),恩結于人心”,如此國家統(tǒng)治才能長治久安。
余論:唐太宗君臣認識和總結的進步性和局限性
唐太宗君臣所形成的這些原則性的認識和結論,對于貞觀時期的國家施政發(fā)揮了很強的指導作用并得到了認真執(zhí)行,也成為此后唐王朝長期施政的指導性方針和原則,有力推動了“貞觀之治”、“開元之治”的形成。從中國古代政治理論發(fā)展史來看,唐太宗君臣的這些認識和結論,具有重要的政治智慧,是中國古代國家統(tǒng)治政策和政治理論的優(yōu)秀組成部分,對于后世封建王朝治理國家產生了深遠影響?,F(xiàn)代學界對于唐太宗的“存百姓,正自身”認識給予了高度評價。
然而,必須指出的是,唐太宗君臣的認識和總結有其明顯的局限性。其一,他們的認識和總結,本質目的是為了汲取教訓,避免重蹈覆轍,以維護鞏固唐王朝的統(tǒng)治,而不是真正地為了天下老百姓的福祉。貞觀四年(630年),唐太宗對大臣們說:“朕終日孜孜,非但憂憐百姓,亦欲使卿等長守富貴。”這就充分表露了其本質目的。其二,唐太宗君臣踐行“存百姓”、“正自身”等認識和結論,也有其迫于實際的壓力。他們親眼目睹了隋朝的迅速滅亡,目睹了隋煬帝“以萬乘之尊,死于一夫之手……子弟同就誅夷,骸骨棄而莫掩,社稷顛隕,本枝殄絕”,目睹了老百姓“覆舟”的壯舉,對老百姓產生了畏懼恐怖的心理。在這種心理壓力下,他們才去保民重民和端正自身,并非真正出于完全自覺。封建統(tǒng)治階級和廣大勞動人民之間的對立矛盾,使得封建統(tǒng)治者不可能做到真正自覺。當然,對于這種局限性不宜苛求,在唐代前期的歷史時期,唐太宗君臣能夠形成上述原則性認識和結論并予以認真踐行,無疑是難能可貴的,也是值得肯定和贊揚的。
(劉玉峰: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博導;趙霞單位:住房和城鄉(xiāng)建設部標準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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