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盡管沒有任何一個中國的鄰國愿意在其陰影下生存,他們之中卻也很少有哪個國家能夠承擔與中國為敵或置身中美對抗夾縫之中所造成的后果。因此,美國也無法通過與亞洲國家合作構建反華聯盟的方式遏制中國,因為很少有國家能夠負擔與一個市場廣闊的新興大國為敵的代價。在中國周邊國家中,有一定數量的國家相信讓美國與中國競爭最符合其利益,但多數國家認為與中美兩大國同時搞好關系、不與其中任何一方為敵更能維護本國利益。中國的多數周邊國家所熱衷的是利用美國的存在壓制中國,同時又強烈支持與中國接觸,希望能將中國固定于地區(qū)合作框架之中。他們的如意算盤是一方面想繼續(xù)與一個繁榮的中國自由貿易,另一方面又能從美國提供的安全保護傘中獲益。環(huán)顧中美兩國,很少有東亞國家愿意把雞蛋全放在一個籃子里,或準備好了在中美兩個可能的對手之間倒向某一方。以東盟為例,盡管其多數成員國“歡迎美國防范中國力量的增長,他們的經濟卻越來越依賴中國,且不想卷入中美兩巨頭之間任何可能的沖突之中”。41 這些國家都希望看到,隨著它們更明確地展示團結,中國的快速崛起能得到抑制,亞洲能夠持續(xù)繁榮。然而,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愿意為了防止中美地緣政治競爭升級破壞地區(qū)繁榮穩(wěn)定而結成聯盟共同對付中國。有鑒于此,多數東亞國家“拒絕試圖在美國中國之間選邊站的錯誤選擇”。42
第三,由于中國和其他非西方國家的崛起,奧巴馬政府任職之時恰逢從短暫的美國單極世界向多極世界權力轉移的關節(jié)點上。雖然美國在一段時間內仍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大國,但“美國的相對實力將會衰弱,影響力也會受到更大限制”。43 面對一個日益復雜、脆弱、權力分散、競爭趨強的世界,美國能在競爭中居于何種地位,最終取決于其國內經濟和政治制度的健康狀況。從長遠看,美國有待克服棘手的、阻礙其政府有效行動的政治僵局,并理順國庫,才能將精力投入東亞。盡管美國要在亞洲維系一個強大軍事存在的承諾是真誠的,但如果不能解決所面臨的這些重大挑戰(zhàn),不管美國意圖如何,它仍將難以維持其在這一地區(qū)的地位。在這種情況下,奧巴馬政府能否兌現增加美國軍事存在的承諾,長期負擔在該地區(qū)的??哲姴渴穑匀缓茈y預知。考慮到預算限制,美國國會研究服務部的一份報告在某種程度上對美國針對亞洲的“再平衡”持悲觀態(tài)度。一方面,美國日益偏重在亞太地區(qū)的部署,可能會導致其在世界其他地方軍力的縮減。不僅如此,調整美國在亞洲的軍事部署和最大限度削減海軍開支的計劃可能撞車,導致前者在資金鏈上受到比預想更大的限制。44 新加坡一位觀察家因而指出,“美國對亞太地區(qū)的承諾在較長時期內受制于其現實財政狀況和未來政府管理方式的變遷……無論是否樂意,美國在亞太的角色(更不用說在全球的角色)從長遠看是相對下降的”。45
第四,軍事、外交等各種資源投入對于維持美國的全球地位不可或缺,奧巴馬政府想在削減這些資源投入的同時在亞太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必然面臨著巨大困難。雖然美國試圖把亞太作為戰(zhàn)略重心,但在中東、北非仍然是潛在動蕩中心的情況下,奧巴馬政府的精力仍有可能重新被吸引到這些地區(qū)沖突之中,而這將使上述資源投入的矛盾變得更為突出。因此,相對于“戰(zhàn)略東移”(pivot),奧巴馬政府中的一些官員更喜歡“再平衡”(rebalance)的說法。當然,這也是因為最初使用“戰(zhàn)略東移”提法時帶來了一些意想之外的后果,這一提法使人聯想到美國將從中東和世界其他地區(qū)“完全撤離”曾引發(fā)廣泛關切。46 盡管奧巴馬政府不想讓中東問題繼續(xù)像過去十年那樣主導美國對外政策,但該地區(qū)存在的各種潛在或顯在的問題(如敘利亞發(fā)生嚴重內戰(zhàn)、伊朗發(fā)展核武器、埃及新政府前途未卜、巴以關系陷入僵局,以及約旦、巴林兩個親西方君主國國內的不穩(wěn)定)依然可能讓美國麻煩纏身。有趣的是,當奧巴馬在2013年年初開始其第二任期時,華盛頓的很多觀察家都在猜想,美國政府是否會對“再平衡”政策本身加以“再平衡”,因為克里曾在被提名為國務卿的國會聽證會上表示,他對美國的“轉向亞洲”政策感到不安,在他看來,此舉既不明智也無必要。當然,那時還是參議員的克里是否在闡釋一種新立場尚不得而知,47 不過其任職后的首訪選擇了歐洲和中東。他的外交優(yōu)先日程是推動重啟巴以和談、伊朗核問題談判以及敘利亞內戰(zhàn)問題,而不是亞太事務。在此背景下,我們就容易理解,為什么在奧巴馬2011年11月作出高調訪問澳大利亞、具有象征意義地宣布在該國增強軍力部署的舉措時,美國國內輿論領袖的態(tài)度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分裂。盡管美國媒體對于政府針對中國的強硬姿態(tài)鮮有批評,但對國內亂局和中東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感到憤怒的民眾,卻在指責政府包括在澳大利亞建設軍事基地在內的新舉措。
在這種情形下,盡管中國已經在亞太地緣政治新格局中嶄露頭角,美國還是不能按照零和博弈思維界定自身利益并施以遏制。在兩國間相互依存日益增加的情況下,美國任何試圖單方面遏制中國的嘗試都難以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