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國際政治考慮的“頭等大事”
地緣政治學說最關心的不是地理而是資源,是因資源而關注地理。故曰:地緣政治的本質是資源政治。如果沒有資源,地緣則無意義。對此,地緣政治理論的先驅者麥金德看得明白,他說:
歷史上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在近四個世紀來,每約100年我們就有一次世界大戰(zhàn)——是各國不平衡發(fā)展的直接或間接的結果;而這種不平衡的發(fā)展,并不是完全由于某些國家比另一些國家擁有更偉大的天才和更多的精力。在很大程度上,這是地球表面上富源和戰(zhàn)略機會分配不勻的結果。換句話說,自然界中根本沒有各國機會均等這回事。①
古代中國的地緣政治基本圍繞中原地區(qū),這是因為中原有可耕地。中世紀的生存資源主要是土地,而且是可耕地,所以,人們圍繞著土地資源建立起了要塞、城邦等?,F(xiàn)在有些人否定資源斗爭的本質,說將來高科技的情況下這些都不成問題。比如有了海水淡化技術,水也不成問題了。但人們要問,在這之前怎么辦?人總不能等到海水淡化成功且能成為低支出的商品時再喝水。政治較多考慮衣食住行家常事,政治問題若指望科技發(fā)展了再解決,那一切都為時晚矣??萍紕?chuàng)造或轉化出的新資源若成了百姓日用而不是少數(shù)人的科學試用,那它就成了政治考慮的頭等大事。因此,如果將眼前不能回避的政治問題以“科技發(fā)展”為借口推到未來,這是回避責任和不愿擔當?shù)淖龇?。在當前國際政治中,國家考慮并爭奪的還是糧食、水、石油、天然氣等關乎百姓生活的常規(guī)資源。從世界地圖上看,資源豐富的地方邊界線比較曲折,其中每個拐點都是用軍人的血染出的;而那些沒有資源的地方邊界線就比較直。世界上只有資源極豐富或極貧乏的地方不用爭,前者如同現(xiàn)在五星級賓館的“自助餐”,后者如原始共產主義時期。
好朋友,勤算賬;好鄰居,勤打墻。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英國人跟蘇聯(lián)人談判時玩深沉,就是不直奔主題,結果總是失去最好的時機。而德國人跟蘇聯(lián)人談判,直截了當?shù)刂v勢力范圍劃分,雙方很快達成協(xié)議,這使希特勒得以揮師橫掃西歐。1944年10月,丘吉爾來到莫斯科見了斯大林,一改前任張伯倫虛與委蛇的作派,一上來就寫了個紙條,標出英蘇在東歐的劃分比例:羅馬尼亞,俄國占90%,英國占10%;希臘,俄國占10%,英國占90%;南斯拉夫、匈牙利各占50%;保加利亞,俄國占75%,英國占25%。斯大林說好,劃勾表示同意,這個事就辦成了。國際政治就是這樣,玩不得虛:說是戰(zhàn)略互惠伙伴,那就要先算賬、打墻,其余以后再說。強者跟弱者可以不談條件,但弱者跟強者甚至強者與強者談判都不能玩虛活。
丘吉爾的方法就是先打墻、再算賬,而且他賬算得非常有學問,不是漫天要價。之所以將羅馬尼亞讓給俄國90%,是因為他知道英國的力量只能到地中海沿岸,而羅馬尼亞在俄國家門口,處于英國的力量邊界之外,能拿到10%就不錯了。小布什似乎缺乏這方面的知識,2008年他派軍艦到黑海支持格魯吉亞,結果普京讓其碰了一鼻子灰;美國之于臺灣、日本之于釣魚島,在中國面前都是這個道理。丘吉爾知道他能要、該要和不能要、要不到的東西,他跟斯大林兩個人因懂歷史而容易溝通。希特勒沒有理解歷史的精髓,在張伯倫面前漫天要價,最終雙雙翻船落水。丘吉爾之所以敢要希臘的90%,因為歷史上俄國人從來沒有打出過黑海。俄國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前打了十幾次大仗,1863~1866年俄國與英法之間發(fā)生克里米亞戰(zhàn)爭,其規(guī)模幾乎就是一次小型世界大戰(zhàn),即使如此,俄羅斯也沒有南下越出黑海海峽,同樣西方人也沒有從地中海北上拿下克里米亞。斯大林熟悉歷史,明白俄國人的力量越不過黑海海峽。正因如此,1948年斯大林對接近成功的希臘共產黨領導的起義不予支持,據(jù)南共中央書記兼宣傳部長米洛凡·杰拉斯回憶:1948年2月10日,斯大林在與保加利亞、南斯拉夫代表的談話中表達了對希臘起義的看法,他問南斯拉夫部長會議副主席卡德爾:“你們相信希臘起義會成功嗎?”卡德爾回答說:“如果外國干涉不有所加強,如果不犯重大的政治和軍事上的錯誤……”斯大林根本不理睬卡德爾的話,繼續(xù)說道:“如果,如果!根本沒有成功的任何可能。你們以為,英國和美國——美國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大國——會允許在地中海切斷他們的運輸命脈嗎?簡直是胡鬧!我們沒有海軍。希臘起義必須盡快收起來。”這時有人談起中國共產黨最近取得的成就,斯大林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說:“是的,中國同志取得了成就。但是,希臘的情況完全不同。希臘的地理位置是在西方國家重要的運輸線上。美國直接插手這個地區(qū)——美國是世界上最強盛的大國。”②在斯大林看來,在手夠不到的地方動手,增加的就不是戰(zhàn)果而是負擔。丘吉爾也明白這個道理,因此他索要90%的希臘,但對在俄羅斯力量范圍之內的保加利亞,丘吉爾就只能索其25%了。同人與人之間交往的道理一樣,國家關系首先是物質利益及其分割能力關系。艾爾弗雷德·塞耶·馬漢說得好:
一些國家或許不敢奢想成為商業(yè)霸主,但每一個國家都希望增加或至少保持自己在商業(yè)收益中的份額,而這不僅取決于一個國家的國內生產能力,也取決于在盡可能廣泛的世界范圍內進行自由交換的能力。在商業(yè)區(qū)競爭中,多數(shù)國家對它們的自然資源狀況都不感到滿意,而一些國家在這方面則有著明顯的優(yōu)勢,如美國就有著豐富的原材料和對其使用的能力。這樣,從純粹的商業(yè)角度看,各國在起跑之時就優(yōu)劣分明了。由自然資源狀況決定的差異相對是不易消彌的,且不會因人的急迫心情而改變,于是不少國家就企圖通過擴張領土并在所把持的地區(qū)建立自己的商業(yè)優(yōu)勢來促進繁榮。這樣做或需要進行赤裸裸的兼并,或需要培養(yǎng)起壓倒性的政治勢力;而這兩者都意味著使用強制性的力量,從而會激起抵制,因為其他國家不愿自己的權利為強力所剝奪,這樣競爭就轉化為了沖突,不是商業(yè)競賽,而是陸上或海上的軍事力量成為了斗爭手段。③
印度洋成為大國爭奪焦點
中世紀時,土地是主要的生產資源,大家重視的是腳下那塊土地,對海洋則持無所謂的態(tài)度。當世界連為一體,當世界生產進入工業(yè)化時代以后,天然氣、石油及其他礦物質就成為一個工業(yè)國家不可或缺的原料。海洋,尤其是印度洋就成了工業(yè)國家爭奪的對象。印度洋是現(xiàn)代工業(yè)所需資源——一是市場,二是資源——分布最密集的地帶,在市場和資源兩個方面都為近代以來的大國政治家密切關注。
1725年,彼得一世臨終前在遺囑中說:
盡可能迫近君士坦丁和印度,誰統(tǒng)治那里,誰就將是世界真正的主宰。因此,不僅在土耳其,而且在波斯都要挑起連續(xù)的戰(zhàn)爭。在黑海邊上建立船塢,在黑海邊和波羅的海沿岸攫取小塊土地,這對實現(xiàn)我們的計劃是加倍必要的。在波斯衰敗之際,突進到波斯灣,如有可能應重振古代與黎凡特(今中東和巴爾干南部)的貿易,推進到印度,它是世界的倉庫。達到這一點,我們就不再需要英格蘭的黃金了。④
拿破侖從歐洲的視角提出他關于印度洋在世界地緣政治戰(zhàn)略中作用的觀點,他說:“埃及是非洲的一部分。它位于古代世界的中心,在地中海與印度洋之間,是與印度通商的天然的貨物集散地。”⑤“如果亞歷山大(埃及北方港口)的防御工事已經(jīng)完成,那這個城市就會成為歐洲最強固的要塞之一。”據(jù)此就可以“把印度和歐洲置于自己控制之下,作為自己左右兩臂的依靠了。如果只靠當?shù)氐臈l件就能決定城市的繁榮和大小,那么,亞歷山大較之羅馬、君士坦丁、巴黎、倫敦和阿姆斯特丹等城市,在很大程度上更應該成為世界首都了”。“從開羅到印度和從巴榮訥到莫斯科是一樣遠的。六萬大軍乘五萬頭駱駝和一萬匹馬,帶著五十天的干糧和六天的飲水,用四十天時間就可以走到幼發(fā)拉底河,再用四個月可以走到印度海岸,出現(xiàn)在渴望擺脫壓迫的塞克教徒、馬拉提人和印度斯坦半島各民族中間。在占領埃及五十年以后,文明可能通過森納爾、埃塞俄比亞、達福爾和費贊等地傳播到非洲腹地去。”⑥
埃及是歐洲通往印度洋的橋頭堡。拿破侖認為,英國是個工業(yè)國家,主要靠外部資源支撐,因此占領了埃及,就掐斷了印度和英國之間的聯(lián)系,相當于切斷了英國的血管,英國自然也就變弱了。其次,控制了埃及,也就從歐洲方向基本控制了印度洋。哈·麥金德從英國人的視角總結說:“拿破侖在莫斯科戰(zhàn)役中,幾乎就橫掃了他那時候的俄國有人煙的地區(qū)⑦。拿破侖被攆下來,部分原因是法國人力枯竭,但主要是由于他在西歐的領域為英國的海上力量所圍,因為英國能從歐洲之外把給養(yǎng)運回本國,并切斷西歐,使它得不到同樣的給養(yǎng)。”⑧
艾爾弗雷德·塞耶·馬漢也注意到這一點并對此有詳盡的論述,他寫道:
北緯30至40度之間的亞洲中間地帶兩端的基本情況及其可能變化。從其中可以簡明地推斷出:盡管東部地區(qū)——中國及其屬國——對世界其他地區(qū)具有明顯的商業(yè)意義,對其未來也需早作定奪,但以利凡特⑨與蘇伊士為中心的西部地區(qū)有著大得多的軍事的和決定性的意義,因為它關系到歐洲、印度和中國——不用說還有相對獨立的澳大利亞——之間的交通聯(lián)絡。除非英國和德國想讓經(jīng)由蘇伊士運河通往印度與遠東的航線在戰(zhàn)時關閉,否則它們不會讓利凡特與波斯灣成為一個潛在敵手的海軍基地所在,尤其是當后者在太平洋地區(qū)和它們發(fā)生嚴重對抗之時。由于上述航線從始至終相對狹窄,所以依托在其左右的據(jù)點,如直布羅陀、阿爾及爾、土倫、馬耳他、亞丁和波斯灣,可以對這條路線進行有效控制。對該航線稍作迂回也不能抵銷這些據(jù)點由于比較靠近而具有的上述作用。⑩
有人反對英國和德國在利凡特保持海軍力量的存在并從母國為其提供物資、給養(yǎng)。由于從直布羅陀至馬耳他的航線比較暴露,上述情形下的交通就有很大的缺陷,而一根鏈條的強度實際上是由其最薄弱環(huán)節(jié)的強度決定的。這樣的反對完全正確,它雖然并不能改變目前的現(xiàn)實,但清楚地體現(xiàn)了在利凡特獲得一個穩(wěn)固的陸上基地的必要,這樣的基地可使海軍行動就地獲得補充。與此相聯(lián),天然條件將埃及變?yōu)榱藮|西主要通道的戰(zhàn)略中心,任何事情,包括運河的淤塞,都不能改變這些條件。如納爾遜和拿破侖認識到的,埃及在帆船時代就有了上述地位;而汽船的使用更使其如此。在運河開鑿之前,埃及就成為了有關航行的必經(jīng)之處。在大國時代,埃及由于其適合居住的地區(qū)比較有限,必定要成為大國的附屬物。哪一個大國的呢?是否誰離得越近就越有控制力,因為它更容易鞏固所得?目前看來,英國在利凡特地區(qū)有牢固的權力,再憑借一支強大艦隊,操縱了整個地中海。(11)
英國為了自己的偉大需要而掌握埃及。另外,埃及對于整個東方世界來說也處于中樞地位。在任何情況下,來自各個地區(qū)的物資都可流入埃及。在軍事上,埃及是個理想之地,因為從四面八方流向埃及的物資供應是任何海軍都很難完全切斷的,這就十分有益于在埃及集中力量以進行針對直布羅陀或印度的防御或進攻行動。(12)
在當今時代,“蘇伊士”這個詞更多地具有這種意義,因為歐洲與東方的交通聯(lián)系取決于蘇伊士地峽及運河。前面之所以對亞洲土耳其、波斯、埃及與地中海盆地談論很多,就是因為它們和蘇伊士通連,這些地區(qū)的重要性就在于對所討論的交通線的影響方面,這條線的最關鍵點就是在連接亞非兩洲的頸狀地帶。(13)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期,德蘇談判曾多次提到印度洋。希特勒想以印度洋為誘餌引蘇聯(lián)加入軸心國,據(jù)時任蘇聯(lián)外長的莫洛托夫回憶,1940年11月,希特勒曾對他說:“你們應該有通向溫暖海洋的出??冢瑢硪褚晾?、印度那樣。”(14)1940年11月25日,莫洛托夫對德國駐蘇聯(lián)大使舒?zhèn)惐け硎荆?ldquo;蘇聯(lián)準備接受里賓特洛甫在柏林提出的德、意、日、蘇四國關于實行政治合作和經(jīng)濟互助的公約”,其條件是“承認總方向面對波斯灣的巴統(tǒng)和巴庫以南的地區(qū)為蘇聯(lián)領土意向的中心點”。(15)蘇聯(lián)共產黨總書記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曾向索馬里總統(tǒng)西亞德·巴雷交心說,“我們的目的是控制西方所依靠的兩大寶庫──波斯灣的能源寶庫以及中部和南部非洲的礦藏寶庫”。(16)
沒有制陸權的制海權是不完整的
艾爾弗雷德·塞耶·馬漢對印度洋尤其是印度洋北岸的地緣政治非常重視,他說:“在德、英、美三個條頓國家中,前兩國在利凡特有著明顯的利益,這兒正是兩國和東方的交通線上最易受到攻擊的部分。為此,它們需運用海軍力量予當?shù)匾猿浞值姆雷o,以亞丁及馬爾他和直布羅陀分別作為兩翼的埃及和塞浦路斯更是重中之重。”(17)丘吉爾更是說印度“是英國皇冠上最為光亮而珍貴的寶石”。(18)尼克松在書中對英國控制印度洋的手段有著極為細致的描述:
雖然世界上大部分地區(qū)一直到1973年發(fā)生阿拉伯石油禁運之后才知道波斯灣有一些小小的酋長國,但是英國的統(tǒng)治者們一百五十年來一直在注意它們的事務的最微小的細節(jié)。
英國最初在19世紀初進入了海灣,以阻止海盜破壞他們的貿易。從那時起一直到20世紀70年代初期,英國軍事力量維持了秩序,提供了保護,并解決了分布在海灣沿岸各個酋長國里的爭端。
在整個海灣和阿拉伯半島周圍,英國一直居于至高無上的地位。在亞丁、阿曼、卡塔爾、巴林、科威特和阿拉伯聯(lián)合酋長國這些通常叫做“海盜海岸”的酋長國里,英國是酋長們和世界其余地區(qū)之間的聯(lián)系。他們用機智、徹底和強硬手腕來執(zhí)行他們的任務。1934年,在一場保衛(wèi)他們的亞丁港的運動中,英國人利用奉承、賄賂和周密策劃的顯示武力的作法,同現(xiàn)在叫作南也門的內陸的各位統(tǒng)治者締結了不下1400項“和平條約”。正是在英國的保護傘下,巨大的跨國公司在它們尋找石油的努力中開始在這個地區(qū)進行勘探。
英國不僅控制了海灣,而且還控制了從印度洋各個地區(qū)來到海灣的通道。印度洋各個地區(qū)包括新加坡、馬來亞、緬甸、印度、錫蘭、亞丁、蘇伊士、肯尼亞、南非、澳大利亞、迪戈加西亞和印度洋的其他島嶼,這些地方在以前某個時候全是英國屬地。波斯灣和波斯灣外面的印度洋都是“英國的內湖”。(19)
哈·麥金德說:“英國海軍力量最了不得的結果,可能是大戰(zhàn)前一個世代內在印度洋取得的地位。在印度的英國統(tǒng)治有賴于來自海上的支援,但是好望角、印度和澳大利亞之間的整個海面上經(jīng)常沒有英國戰(zhàn)斗艦,甚至連一等巡洋艦也沒有。實質上印度洋是個‘內海’。”(20)英國人能控制印度洋一個半世紀,就是因為它不僅控制了印度洋中的埃及而且還控制了印度這兩個從地緣到資源都是最重要的大國,控制了埃及也就控制了西印度洋,而控制了印度,也就基本控制了印度洋。英國在這一海域的強大制海權是因為有在埃及和印度的制陸權的支撐,英國利用這兩個國家的豐富的資源支撐了好幾場陸地戰(zhàn)爭,埃及的資源支撐英國開展在東地中海的戰(zhàn)爭,而印度的資源則支撐英國開展在阿富汗和中國東海的侵略戰(zhàn)爭。
作為世界海權大國的英國在印度洋的這一實踐經(jīng)驗豐富了我們的海權學說,這就是:沒有制陸權的制海權是不完整的;同樣,沒有制海權的制陸權也是不完整的??梢赃@么說,沒有絕對的制陸權就沒有絕對的制海權;反之,沒有絕對的制海權,也就沒有絕對的制陸權。艾爾弗雷德·塞耶·馬漢注意到這一點,他說:
陸權的使用受離海洋遠近的影響;與此相對應,在任何海陸交匯之處,陸上環(huán)境也制約著海權的使用,使其不再是一個獨立的因素,而在性質上受制于陸權的大小強弱。在不同時期和不同程度上,上述情形可表現(xiàn)在海港及可航行河流的出口處、在河流的中上游地段上、在島嶼及海岸對戰(zhàn)略的影響上以及像直布羅陀這樣的海峽及蘇伊士這樣的運河上。所有這些情形中,陸權對海權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在國際水道被陸上軍力截斷之處——如巴拿馬地峽,或這種截斷由于陸地的毗鄰而極易發(fā)生之處,也可見到上述情況。(21)
海權和陸權都不是單獨存在的東西,而是彼此相輔相成。就是說,陸上強國也需要推進至海邊以利用海洋為己服務,而海上強國也必須以陸地為依托并控制其上的居民。(22)
同理也可推出,沒有絕對的制陸權也不會有絕對的制空權。尼古拉斯·斯皮克曼說得好:
翱翔在蔚藍天空中的銀鷹,可以是自由的象征,是征服空間的表現(xiàn);它可以表示人類不再受陸地的約束;所有這一切雖然和詩句一樣的美麗,但卻不是現(xiàn)實。顯示我們空中力量的飛機,是由看不見的線索,與它們的作戰(zhàn)基地、與基地以外的得克薩斯油田、我們的電力水壩和圭亞那的鐵礬土礦藏聯(lián)系著的。那些翱翔的銀鷹,它們的自由是假相的。它們能從地上起飛,是因為卡車從火車站、港口和碼頭運送了汽油、滑潤油和彈藥。美國在歐洲和亞洲的空軍,是由于在海道的終點有輪船和火車的供應才成其為空中實力;而德國對抗我國空軍的最有效的武器,不是快速的麥賽米特飛機,也不是威力強大的容克飛機,而是航行緩慢的潛水艇,這些潛水艇在中途擊沉了我們從墨西哥灣各港啟航到遠方戰(zhàn)場去的油船。現(xiàn)代的全球戰(zhàn)表明,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不能從歐亞大陸周邊的海軍基地贏得勝利。我們必須接受大陸戰(zhàn)所表現(xiàn)的陸上勢力的現(xiàn)實。(23)
今天的美國可作上述觀點的反證實例。正是由于沒有在印度洋獲得像英國那樣的制陸權,今天美國對印度洋的控制就顯得勢單力薄。美軍在印度洋的最重要基地是位于查戈斯群島的迪戈加西亞島,該基地位于印度洋中部,可支援中東和波斯灣,監(jiān)視和控制印度洋海域,但畢竟面積不大,其所能提供的作戰(zhàn)資源更是有限。美國所能在此顯示的制海權也更多的是由此出發(fā)的航母群的威懾。但航母只具有持續(xù)威懾力而無持續(xù)戰(zhàn)斗力,這對大陸國家作用不大。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印度洋成了美國攻堅的重點。1956年發(fā)生的蘇伊士運河事件,就緣于美國和蘇聯(lián)要取代英國,當年把英、法趕出地中海以后,印度洋及其北岸地區(qū)繼而世界也就轉入美國和蘇聯(lián)手中。21世紀始,西方策動的“茉莉花革命”最早也是從印度洋西北岸的中東地帶開始的;2011年歐洲進軍非洲也從埃及切入,接著就是利比亞。
2008年的世界真是“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劉禹錫《竹枝詞》)此時的美國已被伊拉克戰(zhàn)爭拖得精疲力竭,而歐洲的——用奧巴馬的比喻就是“從諾曼底到巴爾干到班加西”(24)——統(tǒng)一進程卻在大幅推進且接近完成:上半年(2月17日)科索沃“獨立”并很快獲得歐美外交承認,這使歐洲統(tǒng)一進程在地中海北岸的巴爾干最后收口。下半年(7月13日)歐洲召開首屆地中海峰會,決定正式啟動薩科齊競選法國總統(tǒng)時提出的“巴塞羅那進程:地中海聯(lián)盟”計劃。從當時會議現(xiàn)場照片(25)看,此時的歐洲人大有一種“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王安石《元日》)的感覺。在他們眼中,歷史似乎正在從“雅爾塔體系”向歐洲人久違了的“凡爾賽—華盛頓體系”回歸。與20世紀初期歐洲主導世界形勢不同的只是,21世紀初的世界體系的主導權尚在美國手中,因此,如果以主導權優(yōu)先原則排序,它應該被稱為“華盛頓—凡爾賽體系”。這個轉換過程在歐洲大西洋地區(qū)接近完成,接下來將是遠東太平洋地區(qū)。
人們會問,為什么要打利比亞?這是為了防止地中海南岸兩個大國即埃及和利比亞聯(lián)手,先斷其指,再擊其腕,使之不能形成力量。為什么不從摩洛哥、阿爾及利亞下手?因為這里本來就是法國的傳統(tǒng)勢力范圍,法國人對這一區(qū)域比較有把握。最后,那為什么一定要用軍事力量拿下利比亞?這是因為歐洲人從自身的歷史發(fā)展中明白:地中海是歐洲命運的旋轉門,而北非的突出部突尼斯和利比亞(即古代迦太基領土部分)便是歷史上歐洲開啟這扇旋轉門的樞紐。羅馬人早就看到這一點,當年伽圖在元老院每次議事完畢時,都要重復說一句:“迦太基非滅掉不可。”(26)羅馬帝國在地中海的擴張給古代歐洲帶來了文明,而成就羅馬文明的關鍵步驟是羅馬人跨海突破迦太基(今突尼斯、利比亞、阿爾及利亞一帶)并于公元前146年對其實行完全占領;(27)同樣,來自中歐平原的汪德爾人(Vandals)占領迦太基并以此為基礎建立了橫貫北非的汪德爾王國,公元455年又趁西羅馬帝國內亂,從迦太基發(fā)兵北上攻陷羅馬城,由此結束了歐洲的古代文明即羅馬文明?,F(xiàn)在歐洲軍團又復述著伽圖“迦太基非滅掉不可”的咒語、踩著羅馬軍團的鼓點再次從當年的“迦太基”(突尼斯)進入北非,接下來便是沿著古羅馬的老路轉向西亞,而2011年初爆發(fā)的敘利亞政府與敘利亞反對派之間曠日持久的沖突——其起因和結果都很像當年安息帝國與羅馬的戰(zhàn)爭——則是歐洲重返印度洋的序幕。
注釋
1.8.20.[英]哈·麥金德:《民主的理想與現(xiàn)實》,武原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5年,第13~14、111、60頁。
2.轉引自[南]米洛凡·杰拉斯:《同斯大林談話》,趙洵、林英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46頁。這段談話在季米特洛夫當天的日記中也有記錄,參見[保]季米特洛夫:《季米特洛夫日記選編》,馬細譜等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446~453頁。
3.10.~13.[美]馬漢:《海權論》,蕭偉中、梅然譯,北京:中國言實出版社,1997年,第240~242頁。
4.“彼得一世遺囑”,轉引自李際均:《軍事戰(zhàn)略思維》,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1988年,第145頁。
5.6.《拿破侖文選·下卷》,陳太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年,第22、39~41頁。
7.即能為作戰(zhàn)軍隊提供給養(yǎng)的地區(qū)——原注。
9.黎凡特(Levant)是一個不精確的歷史地理名稱,指的是中東托羅斯山脈以南、地中海東岸、阿拉伯沙漠以北和上美索不達米亞以西的一大片地區(qū)。
14.[蘇]費·丘耶夫:《同莫洛托夫的140次談話》,王南枝等譯,北京:新華出版社,1992年,第25~26頁。
15.沈志華主編:《蘇聯(lián)歷史檔案選編》第16卷,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第166頁。
16.轉引自[美]尼克松:《真正的戰(zhàn)爭》,常錚譯,北京:新華出版社,1980年,第28頁。
17.21.22.[美]馬漢:《海權論》,第261、223~224、234頁。
18.轉引自Jawaharlal Nehru: The Discovery of India, Teen Murti House, 1999, p.438.
19.[美]尼克松:《真正的戰(zhàn)爭》,第92~93頁。
23.[美]尼古拉斯·斯皮克曼:《和平地理學》,劉愈之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5年,第87頁。
24.《奧巴馬在英國議會演講》,2011年5月25日,http://news.ifeng.com/world/detail_2011_05/26/6640973_0.shtml。
25.《地中海峰會正式啟動“地中海聯(lián)盟”計劃》,http://news.xinhuanet.com/newscenter/2008-07/14/content_8539909.htm。
26.轉引自[德]黑格爾:《歷史哲學》,王造時譯,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年,第305頁。
27.似乎是歷史的重演,為了推動“巴塞羅那進程”,薩科齊也是從突尼斯開始推動其主張的“地中海聯(lián)盟”計劃的。參見《突尼斯總統(tǒng)和薩科齊會談 討論地中海聯(lián)盟計劃》,http://news.sohu.com/20080429/n256573256.shtml。
28.安息帝國,亦稱帕提亞帝國(公元前247年~224年),是亞洲西部的伊朗高原地區(qū)古典時期的奴隸制王國,歷史上與羅馬帝國時常爆發(fā)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