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載于Foreign Affairs
作者/Nima Sanandaji
編譯/Kev & 爵士時代蓬蓬裙 & 林武凱 & 伍豪
左翼民粹主義者伯尼·桑德斯在民主黨初選中與希拉里競爭了好幾個月,并推廣了一套簡明的改革藍圖:將北歐的福利國家制度引進美國。與希拉里辯論時,桑德斯解釋說,他的目的是普及斯堪的納維亞民主社會主義的理念。“我認為我們應該向丹麥、瑞典和挪威等國家學習,學習這些國家為他們的勞動者所做的一切。”
贊美北歐模式的并不只是桑德斯和他的支持者。 2013年,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對瑞典進行首次雙邊訪問時,也對瑞典的經(jīng)濟模式大加贊賞。2016年5月的美國-北歐峰會上,他對北歐模式更是贊不絕口。“當今世界,貧富差距不斷擴大,北歐國家卻是世界上收入不平等程度最低的地區(qū),也許正因如此,北歐人盡管沒有享受足夠的日照,卻是世界上幸福程度最高的群體之一。我曾經(jīng)多次說過,我們何不讓這些小國管理一下世界。他們能解決很多麻煩。”
對北歐福利制度的崇拜在美國學者、記者和左翼政客心中根深蒂固。原因很簡單:乍看之下,北歐國家一片繁榮的同時福利和社會財富分配均衡。但進一步探究就會發(fā)現(xiàn),美國自由派青睞的北歐社會并不是社會主義的產(chǎn)物。北歐國家的成功更多的要歸功于其獨特的文化和自由市場,而不是他們的福利政策。
北歐資本主義
從2015年美國公共電視網(wǎng)(PBS)的新聞報道《美國能從丹麥學到什么》中,可以看出很多美國人是如何看待斯堪的納維亞諸國的。文章對丹麥的社會模式不吝溢美之辭,并解釋道:“丹麥人可享受免費或高額補貼的醫(yī)保”,“失業(yè)、休病假和育嬰假時,也有補貼。”報道還指出了丹麥稅收高昂,工會強大,以及國家對經(jīng)濟實行強有力的干預。得益于這些政策,丹麥人的平均壽命比美國人長了一年半。
這些說法固然屬實,但缺乏歷史的眼光。今天的丹麥人確實比美國人活得久,但這不是因為丹麥的稅收占GDP比例在發(fā)達國家中最高。在1960年,丹麥的稅收實際上比美國還要低(當時丹麥和美國稅收占GDP的比重分別為25%與27%),但在當時,丹麥人的壽命卻比美國人長2.4年。而那時候,丹麥還沒有建立福利國家制度呢。瑞典和挪威的情況也一樣。20世紀中葉,瑞典和挪威的公有經(jīng)濟還沒有發(fā)展成熟,但與那時候相比,目前這兩個國家與美國的人均壽命差已經(jīng)縮小了,兒童死亡率的差值也在縮小。這說明北歐各國的福利國家制度剛起步時,其領先世界的程度更甚于今日。
福利制度對國家整體發(fā)展的積極作用同樣被夸大了。實際上,北歐國家在自由市場時期的經(jīng)濟發(fā)展快于民主社會主義時期。瑞典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19世紀下半葉,自由主義政治家約翰·奧古斯特·格里彭斯泰特(Johan August Gripenstedt)在1856年至1866年擔任瑞典財政大臣期間推出了旨在保護自由經(jīng)營、保護自由貿易和保護產(chǎn)權的改革。大約從1870年到1936年的這些年里,瑞典奉行以市場導向的經(jīng)濟政策,并得到了年均增速2%的巨大回報,這比同時期內任何一個西歐國家都要高,是英國這種經(jīng)濟大國的兩倍。
1936年,瑞典社會民主黨首次成為多數(shù)黨,得以成立政府。一直到1970年為止,社會民主黨把持著瑞典政壇,慢慢提高稅收,擴大福利政策,同時總體上保留了前任領導人所實行的市場經(jīng)濟政策。這些年里,瑞典的經(jīng)濟增長曾達到2.9%。雖然在絕對值上達到了史上最高點(這還得益于技術發(fā)展和戰(zhàn)后普遍繁榮),但這大約只是西歐各國的平均值(比如,同一時期奧地利的年均增速為3.5%。)
之后的1970年至1991年間,與其他北歐國家不同,瑞典第三次探索了社會主義道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引入“雇主基金制”(譯者注:employer funds)。通過此體制,私企的所有權逐漸轉移到工會管理的基金名下。這一時期,瑞典的平均增長率下降至1.4%,在西歐排倒數(shù)第二,許多成功的企業(yè)和個人紛紛離開了瑞典。經(jīng)過這一場社會主義試驗之后,瑞典開始重新著眼于市場改革,削減福利項目,大規(guī)模降低稅收。這次改革頗見成效:1991年至2014年間,瑞典的經(jīng)濟增長率上升至1.8%,僅略低于創(chuàng)下同期西歐最高增長率的英國。
文化沖擊
除了經(jīng)濟增長,美國粉絲還大談特談北歐國家的社會特性,如高收入和財富均衡。但就像我在書中所寫,其中有許多特性在福利制度還未建立時就已存在。例如,在2008年一項關于瑞典高收入的研究中,經(jīng)濟學家杰斯珀·羅伊內和丹尼爾·沃登斯通解釋道:“(瑞典收入均衡的)現(xiàn)象基本在福利制度擴張之前就已存在,而且瑞典最高收入群體的比例在1950年前就比其它國家低了。”2013年安東尼·巴恩斯·阿金森和杰克布·艾格霍特·索佳德對丹麥和挪威的研究也得出了類似結論。我的哥哥,經(jīng)濟學家迪諾·薩南達吉在一篇發(fā)表于2012年的論文中寫道:“有些美國學者鼓吹斯堪的納維亞戰(zhàn)后的福利制度有多么成功,可以說他們對斯堪的納維亞戰(zhàn)前的歷史漠不關心。斯堪的納維亞在進入現(xiàn)代時期之前可能就是歐洲最推崇平等主義的地區(qū)了。舉個例子,它是西歐唯一從未全面發(fā)展出封建主義、從未將其農民貶為農奴的主要地區(qū)。”
北歐國家的優(yōu)秀社會成果收獲于福利制度建立之前,因為讓北歐社會如此獨特的并不是政策(比利時、法國、西班牙等國家也有龐大的福利制度),而是文化。100多年前,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思·韋伯發(fā)現(xiàn),比起歐洲其他地方,北歐的新教國家普遍生活標準更高、學術機構更健全、社會運行更良好。他將這一成功歸因于“新教徒式的職業(yè)操守”。瑞典學者阿薩·林德貝克后來研究了除宗教外的其它因素,鞏固了這一理論。例如,他說在工業(yè)時期前的斯堪的納維亞,環(huán)境較為惡劣,農民如果不玩命工作就會難以生存。對應的文化也應運而生——格外注重責任、誠實、信任、守時和勤勞等個人品質。
這些文化特性造就了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小政府統(tǒng)治的北歐國家高度繁榮、貧窮率低的局面。引入福利制度時,北歐社會已經(jīng)繁榮平等了。伯爾尼·桑德斯、巴拉克·奧巴馬和其他民主黨領袖所崇拜的一切在20世紀中期就已存在于北歐國家,而那時的北歐社會公有經(jīng)濟成分少、稅收低。事實上,那些傲人的成果美國也有,體現(xiàn)在一個特定的群體中:北歐裔美國人。
比較北歐居民和北歐裔美國人,能得出有指導意義的結論。從歷史上看,比起富人,北歐國家的窮人遠赴大西洋彼岸爭取新生活的幾率更大。但盡管來自北歐最貧窮的階級,北歐裔美國人現(xiàn)在卻比他們留在歐洲的同輩人更富裕。以人均GDP計算,丹麥裔美國人現(xiàn)在的生活標準比丹麥人高出55%,瑞典裔美國人的生活標準比瑞典人高出53%,芬蘭裔美國人的生活標準比芬蘭人高出59%。盡管沒有受益于挪威的石油財富,挪威裔美國人的生活標準依然比挪威人高出了3%。
北歐裔美國人在社會上也比北歐國家的同輩人更成功:高中輟學率低得多,失業(yè)率低得多,而貧窮率還更低一些。他們的成功靠的顯然不是北歐福利制度,而正是當初讓他們老家取得社會進步的那種文化。
失業(yè)率(官方)
挪威 芬蘭裔美國人 挪威裔美國人 斯堪的納維亞裔美國人 瑞典裔美國人 丹麥裔美國人 全體美國人 丹麥 瑞典 芬蘭
高中畢業(yè)率(25歲及以上)
沒有秘方
事實很簡單,北歐并沒有什么神奇之處。和其他國家一樣,北歐的經(jīng)濟也在自由市場改革時蓬勃發(fā)展,在稅收增加和政府加強干預時停滯不前。在建立福利制度之前,北歐的社會發(fā)展就已取得了成功,并且與北歐裔美國人的光輝歷程沒什么兩樣。就像我在《揭穿烏托邦》中所寫的,注重勤勞與責任的職場文化在福利制度出現(xiàn)前就已存在,但在那之后發(fā)生了改變。
近年來,一些北歐經(jīng)濟學家將北歐福利制度與職場文化的發(fā)展變化聯(lián)系起來。舉例來說,丹麥經(jīng)濟學家卡斯珀·亨魯普·達爾認為丹麥福利政策和其民眾工作熱情的降低有著緊密聯(lián)系。瑞典經(jīng)濟學家馬丁·倫格發(fā)現(xiàn)瑞典慷慨的病假保險制度讓瑞典人更想呆在家而不去工作。其中,在其他條件一致的情況下,年輕一代請病假的幾率比老一輩人高出了20%。倫格稱“年輕一代更希望獲得帶薪病假,這反映了福利制度在快速影響著人們對社會福利的態(tài)度”。經(jīng)濟學家哥頓·達爾、安德烈·拉萬達爾·科斯特和馬格尼·莫格斯塔德在論文《家庭福利文化》中研究了挪威針對殘疾人的保險制度。索賠人可獲得的利益通常由負責該案的法官決定,可嚴可寬。論文作者發(fā)現(xiàn),如果父母的保險理賠由一名辦案寬松的法官負責,那么其兒女在成人后提出理賠的幾率會提高很多,且效果隨時間遷移愈發(fā)明顯。所以,引入龐大的福利制度真的不會限制經(jīng)濟增長或導致人們過分依賴福利制度嗎?北歐國家教導我們,確實會產(chǎn)生如此結果。
為什么許多美國人即使并不了解實情,還如此崇拜北歐社會?這點其實很好理解。但是現(xiàn)在的重點不是讓美國人停止盲目崇拜,而是讓他們真正從北歐國家學到些什么——自由市場、嚴格的職業(yè)操守、能夠鼓勵居民維持這種職業(yè)操守的政策,這些才是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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