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出戰(zhàn)爭年代民眾對幸福和安寧的向往

孫犁重寫白洋淀故事，當然因為雁翎隊員們的講述，但也因為孫犁本人對家人的思念。1944年，孫犁剛到延安便聽說了故鄉(xiāng)人民經(jīng)歷了空前殘酷的“五一大掃蕩”。“我離開家鄉(xiāng)、父母、妻子，已經(jīng)八年了。我很想念他們，也很想念冀中。打敗日本帝國主義的信心是堅定的，但很難預料哪年哪月，才能重返故鄉(xiāng)。”

哪一位丈夫愿意打仗，哪一位妻子希望生離死別？但是，當戰(zhàn)火燒到家門口時，他們不得不戰(zhàn)，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當作家想到遠方的妻子兒女，想到美好水鄉(xiāng)的人民時，他要怎樣書寫生活本身的殘酷？《白洋淀之曲》中死去的水生在《荷花淀》里并沒有死去，那位賢良妻子的生活依然安寧而活潑。故事情節(jié)的重大改動是否是因為他對妻子與家人的掛念？是否因為他渴望傳達一種樂觀而積極的情緒？答案是肯定的。

完成《荷花淀》的那年，孫犁剛剛32歲。彼時，沒有人知道戰(zhàn)爭哪一天結(jié)束，這位小說家、年輕的丈夫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紙上建設他的故鄉(xiāng)，寄托掛牽和祝愿。因而，《荷花淀》里，小說家選擇讓水生成為永遠勇敢的戰(zhàn)士，而水生嫂，則可以在文字中享受屬于她的安寧和幸福，哪怕，這幸福只是片刻。

孫犁著《荷花淀》的早期版本

當年的延安士兵讀到《荷花淀》時有新鮮之感。這里沒有炮火硝煙，也沒有撕心裂肺，讀者們嗅到了來自遙遠水鄉(xiāng)的荷花香氣，感受到了切實而具體的人與人之間的妥帖情感。時任延安《解放日報》副刊編輯的方紀后來在《一個有風格的作家》一文中回憶說，讀到《荷花淀》的原稿時，他差不多跳起來，小說引起了編輯部里的議論，“大家把它看成一個將要產(chǎn)生好作品的信號”。回憶孫犁作品給延安讀者帶來的驚喜時，他多次使用了“新鮮”：“那正是延安文藝座談會以后，又經(jīng)過整風，不少人下去了，開始寫新人——這是一個轉(zhuǎn)折點；但多半還用的是舊方法……這就使《荷花淀》無論從題材的新鮮，語言的新鮮，和表現(xiàn)方法的新鮮上，在當時的創(chuàng)作中顯得別開生面。”

1945年5月，《荷花淀》先在延安《解放日報》首發(fā)；緊跟著，重慶的《新華日報》轉(zhuǎn)載；解放區(qū)各報紙轉(zhuǎn)載；新華書店出版單行本；香港的書店出版時，還對“新起的”作家孫犁進行了隆重介紹。這篇不僅寫給自己、也寫給親人、寫給“理想讀者”的小說有如長出了有力的“翅膀”，安慰著戰(zhàn)亂時代離鄉(xiāng)背井的人們，也安慰著那些為了和平不得不戰(zhàn)的戰(zhàn)士們。而尤其令人心生喜悅的是，《荷花淀》發(fā)表3個月后，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水生和水生嫂們對安寧的向往終于不再是夢想。把《荷花淀》視作孫犁創(chuàng)作生涯的分水嶺是恰當?shù)模饲?，他是作為?zhàn)地記者和文學工作者的孫犁；此后，他是當代中國獨具風格的小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