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當前存在著反腐敗成效與反腐敗努力不相匹配的現(xiàn)象，其重要原因在于我們沒有深刻理解和把握廉政制度與廉潔文化的互動關系，沒有聚焦廉政制度和廉潔文化建設的實質性、關鍵性內容。廉政制度建設存在重數量輕質量、重制定輕執(zhí)行的現(xiàn)象，廉潔文化建設忽視了廉潔心理的培養(yǎng)，對未成年人的廉潔教育關注不夠。在反腐敗斗爭中，必須準確把握并充分利用廉政制度與廉潔文化之間的互動關系，協(xié)同推進廉政制度與廉潔文化建設，在廉政制度建設中著力提升制度的執(zhí)行力，在廉潔文化建設中著力增強全體公眾全生命周期的規(guī)則意識。

關鍵詞:反腐敗 廉政制度 廉潔文化 廉潔教育 規(guī)則意識

【中圖分類號】D267 【文獻標識碼】A

對當前我國反腐敗形勢的客觀分析

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以“零容忍”的態(tài)度反對腐敗，在懲治腐敗、制度預防和廉潔教育方面投入了大量的政策資源和組織資源。首先，黨中央重拳出擊，一大批腐敗分子應聲落馬，在清存量、遏增量上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其次，大力加強黨內法規(guī)制度建設，出臺或修訂了一系列預防腐敗制度。《十八屆中共中央政治局關于改進工作作風、密切聯(lián)系群眾的八項規(guī)定》《中國共產黨巡視工作條例》《中國共產黨黨內監(jiān)督條例》《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等一大批黨內法規(guī)的出臺，為規(guī)范黨內政治生活、推進反腐敗斗爭常態(tài)化和規(guī)范化，提供了基本遵循。第三，加強黨性教育和廉潔文化建設。黨的十八大報告明確提出要“抓好黨性教育這個核心”，為全面從嚴治黨和反腐敗斗爭指明了方向。2013年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2015年“三嚴三實”專題教育、2016年“兩學一做”學習教育、2019年“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主題教育、2021年黨史學習教育、2023年學習貫徹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主題教育等，提升了黨員、干部的黨性修養(yǎng)。不僅如此，黨中央還重視發(fā)揮文化的反腐功能，挖掘傳統(tǒng)廉潔文化資源，強化家風家教建設，出臺了《關于加強新時代廉潔文化建設的意見》，試圖以制度來規(guī)范和強化廉潔文化建設。

從理論視角來看，世界各國的反腐敗手段無外乎兩大類：制度和文化。中國當前的反腐敗斗爭總體上具有系統(tǒng)性和全面性，懲治和預防腐敗的制度變革、廉潔文化建設雙管齊下，“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一體推進的體制機制正在構建。然而我們必須看到，腐敗形勢依然十分嚴峻復雜，腐敗手段隱形變異、翻新升級，公眾的腐敗容忍度仍然較高，崇廉拒腐的文化尚未形成。鑒于此，我們有必要對當前的廉政制度建設和廉潔文化建設進行反思，讓制度反腐與文化反腐在遵循各自運行規(guī)律的條件下協(xié)同推進。

廉政制度及其對廉潔文化的影響

制度包括法律、規(guī)章、條例、辦法等成文的正式制度，也包括價值觀念、倫理道德、風俗習慣等不成文的非正式制度。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之間的關系十分密切，二者相互作用、相互影響。本文中的廉政制度指正式制度，廉潔文化則屬于非正式制度，廉政制度與廉潔文化也有著密切的互動關系。

新制度主義關于制度變遷的理論認為，隨著時間的推移，制度會發(fā)生磨損而出現(xiàn)短缺，因此舊的制度安排會被打破而形成新的制度供給，制度創(chuàng)立、變更及隨著時間變化而被打破的方式就是制度變遷。從本質上說，就是一種效益更高的制度對另一種制度的替代過程，也是制度從非均衡到新的均衡的變化過程。依據變遷速度的不同，制度變遷可以分為漸進式變遷和突進式變遷。漸進式制度變遷，指變遷過程相對平穩(wěn)、沒有引起較大的社會震蕩，新、舊制度之間軌跡平滑、銜接較好的變遷方式；突進式制度變遷則是指在短時間內不顧及各種關系的協(xié)調，采取果斷措施進行制度創(chuàng)新或變革的方式。中國大陸的廉政制度變遷，主要是漸進式制度變遷，以廉政制度的小幅修補更新、改革試點先行等為主要特點。漸進式廉政制度變遷，符合中國幅員遼闊的地理屬性和追求國家穩(wěn)定的政治傳統(tǒng)。20世紀70年代，中國香港時任總警司葛柏貪污案曝光，而且葛柏在調查期間逃脫出境，此時因各行各業(yè)腐敗橫行而長期積累的民怨瞬間引爆。在此重壓之下，香港成立了廉政公署，從此走上了通往廉潔之路。這就是典型的突進式廉政制度變遷，突進式廉政制度變遷具有較強的徹底性，避免了新舊制度之間的長期持續(xù)摩擦和社會預期不穩(wěn)定，但對社會造成的震蕩較大，適合地域范圍較小、人口總量不大的國家或地區(qū)。

廉政制度變遷會促進與之相應的廉潔文化的形成。廉政制度通過正向或負向激勵，推動公職人員和普通公眾約束自己的行為，持續(xù)強化廉潔行為，使全體公眾逐漸形成誠信守法、公正廉潔的行為習慣和價值觀，從而推動全社會形成清正廉潔的文化氛圍。某一領域的具體廉政制度的執(zhí)行，會提升該領域廉潔文化的水平。例如中央《八項規(guī)定》從調查研究、會議活動、文件簡報、出訪活動、警衛(wèi)工作、新聞報道、文稿發(fā)表、勤儉節(jié)約等8個方面對加強作風建設立下明確規(guī)定。各級紀委監(jiān)委持之以恒地及時公開曝光違反《八項規(guī)定》精神的典型案例，推動了黨員干部工作作風好轉。此后幾年，“車輪上的鋪張”“舌尖上的浪費”“會所中的歪風”“節(jié)日中的腐敗”等問題得到了有效遏制，黨風、政風煥然一新，工作作風方面的良好氛圍開始形成?！栋隧椧?guī)定》給黨風、政風和社會風氣帶來可喜變化的最重要原因之一，在于它得到了堅決、剛性的執(zhí)行。可以說，廉政制度得以強有力的執(zhí)行是廉政制度對廉潔文化產生影響的前提和基礎。因此，廉政制度的執(zhí)行力必須受到更多的關注。

廉潔文化及其對廉政制度的影響

廉潔文化有宏觀、中觀和微觀之分。宏觀的廉潔文化包括四個層面：第一，物質層面，指可感知的事物，如廉潔方面的藝術形式如書法、繪畫、雕塑、紀念館等。第二，思想層面，指社會精英的學術觀點，主要是權力監(jiān)督和廉潔奉公方面的思想。第三，行為層面，指權力行使者和普通公眾處理與廉潔相關問題的行為方式。第四，心理層面，指社會大眾的廉潔價值觀念和思維方式。中觀的廉潔文化，排除了物質層面和思想層面，只包括行為層面和心理層面。微觀層面的廉潔文化范圍則更小，聚焦社會大眾的心理層面，這是廉潔文化的核心層。

那么，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有沒有廉潔文化因子？答案是肯定的。中國傳統(tǒng)廉潔文化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物質層面，主要是以史實或故事為內容的文學作品或其他藝術形式。例如，《包孝肅公奏議》就是宣揚包拯清正廉潔、大公無私精神的歷史典籍。二是思想層面，中國古代思想家闡述了大量關于廉潔奉公的主張。例如，管子把禮、義、廉、恥稱為“國之四維”；晏嬰提出“廉者，政之本也”；孔子提出“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等等。

廉潔文化影響廉政制度的形成和變遷。廉潔文化一旦形成，誠實守信、公正廉潔的理念深入人心以后，包括權力行使者在內的社會大眾將自覺遵守權力運行規(guī)則、抵制和揭發(fā)腐敗行為，從而有力推動廉政制度的高效執(zhí)行和進一步完善。而當文化與制度之間的張力超過一定限度時，廉潔文化的水平與廉政制度的狀況就會錯位失衡，腐敗文化就會占據上風，廉政制度的構建、執(zhí)行、評估和發(fā)展等諸多環(huán)節(jié)就會遭受巨大的阻力，因此也無從談及廉政制度的變遷和完善。正因為如此，一國的反腐敗經驗移植到一個文化傳統(tǒng)迥異的國家后會水土不服。不顧文化差異，全盤照搬別國成功的廉政制度，最后的結局往往是“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

中國古代的廉潔思想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當時廉政制度的建立和發(fā)展。然而，傳統(tǒng)文化中重人情倫理的思想抑制了廉潔文化在社會大眾中的形成，廉潔思想的積極影響被倫理型文化所消減。正因為如此，僅限于物質層面和思想層面的廉潔文化并沒有推動中國古代廉政制度的牢固建立和廉潔行為的普遍形成，自然也就很難讓廉潔心理在社會大眾中生根發(fā)芽。當前，我國反腐敗斗爭面臨嚴峻復雜的形勢，與廉潔文化的核心——廉潔心理的缺失密不可分。應該說，中央和地方在打擊腐敗行為、構建懲治和預防腐敗制度方面已經取得了積極成效，反腐敗斗爭已經取得壓倒性勝利并全面鞏固。然而，腐敗現(xiàn)象并未得到徹底治理。廉潔文化內核的缺失，是主要影響因素。不論從傳統(tǒng)角度還是站在新時代來看，我國物質層面和思想層面的廉潔文化是較為豐富的，但是行為層面和心理層面，尤其是心理層面的廉潔文化相對匱乏。

目前社會依然存在官本位思想，一些公民法治意識和規(guī)則意識較為薄弱，求人辦事的慣性心理依然根深蒂固。心理層面廉潔文化的缺失，在很大程度上消減了廉政制度的權威性和執(zhí)行力，導致廉政制度的變通式執(zhí)行、選擇性執(zhí)行、敷衍式執(zhí)行和附加性執(zhí)行等不良現(xiàn)象。在公私界限模糊、重視人情關系的文化環(huán)境中，部分官員不以錢權交易為恥，一些人沒有從內心深處抵制腐敗，甚至以“能找到關系辦事”為榮，這就對懲治腐敗行為和構建預防腐敗制度形成了巨大的阻力。

找準廉政制度與廉潔文化建設的著力點

如前所述，廉政制度與廉潔文化之間存在著密切的互動關系，沒有離開廉政制度的廉潔文化，也沒有離開廉潔文化的廉政制度。因此，在反腐敗斗爭中，必須一手抓廉政制度創(chuàng)新，一手抓廉潔文化建設，并且注重二者之間的密切關系，找準著力點，協(xié)同推進。

在廉政制度建設方面，著力提升制度的執(zhí)行力。這里的制度既包括懲治腐敗的制度，又包括預防腐敗的制度。執(zhí)行力是制度的生命。制度得不到貫徹執(zhí)行，不僅會使制度成為擺設，還會降低反腐敗的威信，助長腐敗分子的囂張氣焰，挫傷公眾對反腐敗的信心，抑制公正透明的廉潔意識和奉公守法的廉潔文化，最終阻礙反腐敗工作的高質量發(fā)展。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出臺了大量的廉政法規(guī)制度，許多制度的確發(fā)揮了制約和監(jiān)督公權力的作用，客觀上促進了黨員干部廉潔從政，但是也有一定數量的制度并未得到嚴格的落實，例如防止利益沖突制度、舉報人保護制度就是比較典型的例子。

因此，在廉政制度建設過程中，一定要避免重數量輕質量、重制定輕執(zhí)行的傾向，具體來說，要做到以下三點：第一，與時俱進，及時清理或修訂已經過時的條例、規(guī)定、文件等黨內法規(guī)制度。與新形勢新情況不相符的“僵尸制度”必須盡快廢止，以避免公眾形成有令不行的不良印象。第二，重新分配反腐敗斗爭注意力。反腐敗機構應更多關注現(xiàn)有制度的執(zhí)行力，審慎建立新的廉政制度。建立嚴密的制度，扎緊制度的籠子，是預防腐敗的重要途徑，但是一味追求制度的廣度和數量，會大大增加對執(zhí)行資源和監(jiān)督資源的需求，提升制度執(zhí)行和監(jiān)督的成本。監(jiān)督資源緊缺，又極易導致制度執(zhí)行不力，反而對制度的公信力造成傷害。第三，充分運用科技手段賦能廉政制度。在現(xiàn)代科技普遍應用于各行各業(yè)的背景下，“科技+制度”是當前世界各國反腐敗的通用做法。例如，信息技術可以將官員的自由裁量權限定在必要、合理的范圍內，大大降低人為因素對權力運行的干擾，提升制度執(zhí)行的剛性，從而減少腐敗機會。此外，要構建權力運行大數據系統(tǒng)，收集公職人員用權行為大數據，通過大數據分析提高權力制約與監(jiān)督的精準性。

在廉潔文化建設方面，著力增強全體公眾全生命周期的規(guī)則意識。一方面，調整廉潔文化建設結構，聚焦廉政制度教育，促進公眾形成崇廉拒腐的心理。當前，一些地方和單位舉辦廉潔書畫展覽、圍繞歷史人物的廉潔事跡建設廉潔主題公園、以格言警句和名人軼事為依托建設廉潔文化景觀道路等。這些做法對于營造廉潔誠信的社會氛圍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但其成效還有較大提升空間。各級各單位應調整廉潔文化建設的重點，將主要資源投放到廉政制度的宣傳和教育上，收集、整理和宣傳中央和地方在強化權力制約與監(jiān)督的有效制度及其運行機制，以及遵守規(guī)則帶來的好處和違反規(guī)則導致的后果。

制度教育可以客觀呈現(xiàn)公職人員和普通公眾工作、生活中與廉潔相關的真實狀態(tài)，可以有效提升全體公眾的規(guī)則意識、公平意識和誠信意識。清華大學廉政與治理研究中心和中國管理現(xiàn)代化研究會廉政建設與治理研究專業(yè)委員會在2018年組織發(fā)起的“中國廉潔創(chuàng)新獎”評選活動，每兩年舉行一次，在國內外產生了積極的反響和示范效應。獲獎單位的廉政制度創(chuàng)新項目，涉及監(jiān)督監(jiān)管、透明公開等諸多方面，是很好的制度教育資源。

另一方面，構建終身廉潔教育體系。廉潔教育應該面向全社會、貫穿公民生命全過程。廉潔教育的對象不僅僅是公職人員，還包括普通公眾；不僅僅是成年人，還包括未成年人?，F(xiàn)實中腐敗行為的產生，除了制度漏洞等客觀原因外，還有深刻的主觀原因，即官員在幼年和青少年時期沒有樹立起牢固的廉潔意識。培養(yǎng)孩子的廉潔思想，不僅能增強他們成年后面對腐敗誘惑的免疫力，而且會帶動其家人和與之打交道的其他人，進而促進全社會廉潔意識的逐步形成。

總之，只有準確把握廉政制度與廉潔文化的互動關系，著力推進廉政制度與廉潔文化建設的實質性、關鍵性內容，才能切實推進反腐敗斗爭不斷取得新的更大的勝利。

【本文作者為燕山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燕山大學廉政與治理研究中心主任；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新時代地方推進全面從嚴治黨的實踐探索、成效評價與經驗總結”（項目編號：22ZDA035）階段性研究成果】

參考文獻

[1]過勇、任建明、何增科：《廉潔創(chuàng)新的中國實踐》，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2年版。

責編：周素麗 蔡圣楠／美編：石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