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以移動互聯(lián)技術為核心的新技術的普遍應用，正深刻影響著青年對于社會的認知方式和生命體驗。相較于父輩，年輕人之間看似有更多更便捷的聯(lián)系渠道，實際上孤獨感愈發(fā)強烈。在網上，一張“孤獨等級表”引起青年熱議，這張表將孤獨分為十級，從“一個人去逛超市”到“一個人去做手術”，每個級別都有具體行為對照。有青年甚至用1234567來形容自己的生活狀態(tài)：1身孑然，2點一線，3餐外賣，4季網購，5感正常，6點下班，7點刷劇，一天平均點擊手機1000下。這段獨白表達的不僅是青年的日常行為軌跡，更重要的是對青年生活狀態(tài)的一種場景再現(xiàn)，即“獨而不孤”的新的青年現(xiàn)象。這一概念包含了兩個相互關照且彼此映射的空間維度：獨是現(xiàn)實空間、物理空間。而不孤，則是虛擬空間、網絡空間。“獨而不孤”將“線上”和“線下”巧妙結合在一起，提供了一個看待青年的獨特視角。
新技術實現(xiàn)了缺場交往。在傳統(tǒng)時代，人與社會的交往停留在十分有限的物理空間，是“在場可得性”很高的現(xiàn)實活動。當人類進入移動互聯(lián)時代后，新技術突破了時空阻隔，面對面的“在場交往”不再是社會互動的主要方式，處于不同場所的人們能夠借助智能通信工具，與遠在異地的“現(xiàn)場缺席”的他者迅速建立聯(lián)系?？梢哉f，此刻的現(xiàn)實空間本身不重要了，其被強大的虛擬空間所掩蓋，移動互聯(lián)技術改變了人與社會的交往方式，人們不一定非要走出空間才能與社會發(fā)生關聯(lián)。
由于青年是整個社會中對新技術最善于學習和掌握最為熟練的人群，他們也因此成為最先嘗試突破物理空間、實現(xiàn)新交往方式的人群。新技術使他們敢于在物理空間上“隔離”而不喪失與社會的聯(lián)系，這一張一弛恰到好處的距離造就了他們相當強的自主性。從表面上看是以居住空間為界與社會切割，而實際上卻是時空壓縮最完美的展現(xiàn)。在這一過程中，整個世界被壓縮到手機之內，而手機就是一臺時空交換器，青年人通過這臺機器連接更為廣闊的外部世界。同時，手機也是一臺關系投射儀，青年人在這里靜靜觀察并伺機介入深度社會關系。
新技術創(chuàng)造了新的圈層?，F(xiàn)代化賦予了青年更多的機會和自由，而新技術則為青年提供了實現(xiàn)自由的工具手段和技術支持。新技術大大壓縮了年輕人拓展人際關系的成本和進程，他們往往先通過微信、抖音、小紅書等社交平臺建立聯(lián)系，邊聊天邊觀察彼此的日常分享和關注，在這一過程中甚至無需見面，既保證了社交的安全性，也減少了無效社交的耗損。的確，現(xiàn)實空間上的區(qū)隔和虛擬空間上的嵌入，年輕人在社會關系中若即若離、可進可退、收放自如。對他們來說，身體在物理空間保持相對獨立，能讓自己充分放松，盡量避免現(xiàn)實社會的利益和關系紛擾，而新技術則讓他們在虛擬空間找到志同道合的“好伙伴”，一起閑聊，一起娛樂，得到認同，獲得身份歸屬。
由此，有了新技術的支持，青年人社會交往的形式，也不再以家庭或朋友為依托，而往往呈現(xiàn)為陌生人的隨緣組合。年輕人通過新技術搭建自己的社交圈，發(fā)現(xiàn)更多具有共同興趣喜好的人，創(chuàng)造出屬于自己的“圈層”并成為許多網絡流行文化的發(fā)端。例如“一起cosplay”“漢服”“Lolita洋裝”“蒸汽朋克”等，圈層給青年以歸屬感、目標感和意義感，是他們最重要的身份標志。這些圈層正逐漸跨越線上線下的邊界，帶給青年現(xiàn)實生活更多的樂趣和體驗，且仍在快速融合演變之中。毫不夸張地說，移動互聯(lián)技術以其強大的“還原現(xiàn)場”能力開創(chuàng)了青年全新的交往模式，重塑了人類社會互動的新空間，帶來人際交往的新變革。
新技術是一把雙刃劍。與人人交互模式不同，人機交互模式使得青年的世界更加碎片化。過分依賴新技術，沉溺于虛幻世界的美好，有可能會導致真切“現(xiàn)場感”的缺失，畢竟虛擬的“在場交流”與面對面的“握手言歡”和“促膝長談”式交流帶來的親密情感體驗是不可同日而語的。雖然借助新技術，青年可以足不出戶地任意領略世界各地的風景，然而，這種“坐而不動”的風光瀏覽，無疑與親自跋山涉水的戶外活動所帶來的酣暢淋漓的真實體驗相去甚遠。青年當然可以通過手機來網購或點外賣，這種超越空間的購買活動，看似免去了街頭奔波的勞累，節(jié)省了時間和體力，但虛擬的網上購物與那種挨個光顧實體門店所帶來的雖筋疲力盡卻滿載而歸的愉悅體驗仍存在云泥之別。
可見，和真實生命的互動，會讓人產生出一種深深的連接感，給予人充沛的陪伴感和正反饋。但如果大多數(shù)行為都在網上發(fā)生，青年對于社會的體驗則是千篇一律的同質化，體驗的真實性不再與該體驗得以發(fā)生的場所精確匹配，鮮活生命的感知漸行漸遠。如果沒有了真實的感受，沒有了專注在彼此身上、傾聽相互情緒的真誠對話，再多的“線上好友”也抵不上若干“線下?lián)从?rdquo;，這就是為什么我們收獲了很多“點贊之交”，卻變得愈發(fā)孤獨的原因。
如何應對新技術的挑戰(zhàn)。當然，雖然新技術對青年的影響很大，但孤獨的產生并不是新技術使然，科學技術只是讓青年的狀態(tài)變得更好或更壞，最終的結果仍取決于我們如何看待并運用技術。畢竟人類是新技術的創(chuàng)造者和使用者，掌握著解決問題、應對挑戰(zhàn)的鑰匙。
從本質上來講，現(xiàn)在青年人孤獨乃至焦慮和抑郁的情緒多發(fā)是深度現(xiàn)代化導致的個體化的結果。隨著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推進，個體意識和集體意識正在找尋新的平衡。我們大可不必給新技術貼上負面的標簽。新技術讓青年人既可以享受一個人的時光，也可以找到適合的角色參與社會進程。新技術不是非此即彼的結果，而是利弊同在的產物，它可以充當崛起的杠桿，助力青年更好成長，也可能成為信息的繭房，引導青年走向自我封閉。
綜上，通過新技術建立有溫度的人際關系和多元的社會樣態(tài)，已成為亟待解決的課題。一方面，青年人需要提高數(shù)字素養(yǎng)，將社交媒體發(fā)展為健康生活方式的有力支點，而非屏蔽真實生活的數(shù)字屏障。同時，青年人應當將新技術更多運用于閱讀寫作、發(fā)明創(chuàng)造等需要深度思考的活動，而非僅用于刷網劇、看短視頻、打游戲等感官刺激所帶來的“低級”快樂。另一方面，青年人應當乘著新技術的東風抵達自己不曾到過的“遠方”，放眼更為廣闊的世界，而非放大虛幻的自我主體性，淪為技術的傀儡和附庸。同時，年輕人應當善于運用新技術去發(fā)現(xiàn)“附近”，并為改變“附近”作出積極努力，而非將自己囚禁于“數(shù)字化的牢籠”，放棄感知“在地化”的真實關系。
（作者系中央團校副校長）